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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御寇 《列子》(节选)

中原文化经典汇要  2019-11-20

   [作者] 列子(生卒年不详),名御寇,也作圄寇、圉寇,郑国圃田(今河南省中牟县白沙乡)人。战国思想家、道家。列子年青时,初师从壶丘子,后又问道于关尹子,还曾拜老商氏为师。列子常在立春之日“乘风游八荒”,而立秋之日返回住所“风穴”。《吕氏春秋·不二篇》中说:“列子贵虚。”“虚”即虚静、无为。西汉刘向《列子序》谓“其学本于黄帝老子”。他一生安贫乐道,不求名利,不进官场,隐居郑地四十年,潜心著述二十篇,约十万多字。《汉书•艺文志》著录《列子》八篇,早佚。

列子(节选)

据晋张湛《列子注》本

  [解题] 《列子》,相传列御寇撰。共八篇。即天瑞第一、黄帝第二、周穆王第三、仲尼第四、汤问第五、力命第五、杨朱第七、说符第八。从思想内容和语言使用上看,可能是晋人作品。其旨意大致归同于老、庄,又往往与佛经相参合。唐玄宗天宝元年(742),诏号《列子》为《冲虚真经》。其为道教的经典之一。

汤问第五

  [解题] 本篇为《列子》第五篇。汤问,取自于文章首句“殷汤问于夏革曰”。文章不仅表现了作为一代圣王成汤谦虚好学的优良品德,而且展现了上古各地的一些风俗民情。同时,记述了大量的寓言故事,如愚公移山、夸父追日、两儿辩日、扁鹊易心、郑师文学乐、薛谭学讴、高山流水、纪昌学射、偃师献艺、造父习御等。这些寓言故事对于后世的文学创作有着较大的影响,于今仍有一定的教育和借鉴意义。

  殷汤问于夏革曰:“古初有物乎?”夏革曰:“古初无物,今恶得物?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,可乎?”殷汤曰:“然则物无先后乎?”夏革曰:“物之终始,初无极已;始或为终,终或为始,恶知其纪?然自物之外,自事之先,朕所不知也。”殷汤曰:“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?”革曰:“不知也。”汤固问,革曰:“无则无极,有则有尽,朕何以知之?然无极之外,复无无极;无尽之中,复无无尽;无极复无无极,无尽复无无尽;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,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。”

  汤又问曰:“四海之外奚有?”革曰:“犹齐州也。”汤曰:“汝奚以实之。”革曰:“朕东行至营,人民犹是也,问营之东,复犹营也;西行至豳,人民犹是也,问豳之西,复犹豳也;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。故大小相含,无穷极也。含万物者,亦如含天地。含万物也,故不穷;含天地也,故无极。朕亦焉知天地之表,不有大天地者乎?亦吾所不知也。然则天地亦物也,物有不足,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,断鳌之足以立四极。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,怒而触不周之山,折天柱,绝地维;故天倾西北,日月星辰就焉;地不满东南,故百川水潦归焉。”

  汤又问:“物有巨细乎?有修短乎?有同异乎?”革曰:“渤海之东,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,实惟无底之谷。其下无底,名曰‘归墟’,八纮九野之水,天汉之流,莫不注之,而无增无减焉。其中有五山焉:一曰岱舆,二曰贠峤,三曰方壶,四曰瀛洲,五曰蓬莱。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,其顶平处九千里;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,以为邻居焉。其上台观皆金玉;其上禽兽皆纯缟;珠玕之树皆丛生;华实皆有滋味;食之皆不老不死。所居之人,皆仙圣之种,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,不可数焉。而五山之根无所连著,常随潮波上下往还,不得暂峙焉。仙圣毒之,诉之于帝;帝怒流于西极,失群圣之居,乃命禺强,使巨鳌十五,举首而戴之,迭为三番,六万岁一交焉,五山始峙而不动。而龙伯之国有大人,举足不盈数步,而曁五山之所,一钓而连六鳌,合负而趣归其国,灼其骨以数焉。于是岱舆、贠峤二山流于北极,沈于大海,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。帝凭怒,侵减龙伯之国使阨,侵小龙伯之民使短,至伏羲、神农时,其国人犹数十丈。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,得僬侥国,人长一尺五寸。东北极有人名曰‘诤’,人长九尺。荆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。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朽壤之上有菌芝者,生于朝,死于晦。春夏之月有蠓蚋者,因雨而生,见阳而死。终发北之北有溟海者,天池也,有鱼焉,其广数千里,其长称焉,其名为‘鲲’。有鸟焉,其名为‘鹏’,翼若垂天之云,其体称焉。世岂知有此物哉,大禹行而见之,伯益知而名之,夷坚闻而志之。江浦之间生么虫,其名曰‘焦螟’,群飞而集于蚊睫,弗相触也;栖宿去来,蚊弗觉也;离朱、子羽方昼,拭眦扬眉而望之,弗见其形;䚦俞、师旷方夜,擿耳俯首而听之,弗闻其声。唯黄帝与容成子居崆峒之上,同斋三月,心死形废,徐以神视,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;徐以气听,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。吴楚之国有大木焉,其名为‘櫾’,碧树而冬生,实丹而味酸,食其皮汁,已愤厥之疾;齐州珍之,渡淮而北,而化为枳焉。鸜鹆不踰济,貉踰汶则死矣,地气然也。虽然形气异也,性钧已,无相易已,生皆全已,分皆足已,吾何以识其巨细,何以识其修短,何以识其同异哉?”

  太形王屋二山,方七百里,高万仞,本在冀州之南,河阳之北。北山愚公者,年且九十,面山而居,惩山北之塞,岀入之迂也,聚室而谋曰:“吾与汝毕力平险,指通豫南,达于汉阴可乎?”杂然相许。其妻献疑曰:“以君之力,曾不能损魁父之邱,如太形王屋何?且焉置土石?”杂曰:“投诸渤海之尾,隐土之北。”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,即石垦壤,箕畚运于渤海之尾。邻人京城氏之孀妻,有遗男,始龀跳徃助之;寒暑易节,始一反焉。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:“甚矣!汝之不惠。以残年余力,曾不能毁山之一毛,其如土石何?”北山愚公长息曰:“汝心之固,固不可彻,曾不若孀妻、弱子!虽我之死,有子存焉;子又生孙,孙又生子,子又有子,子又有孙:子子孙孙无穷匮也,而山不加增,何苦而不平?”河曲智叟亡以应。

  操蛇之神闻之,惧其不已也,告之于帝。帝感其诚,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:一厝朔东,一厝雍南。自此,冀之南,汉之阴,无陇断焉。

  夸父不量力,欲追日影。逐之于隅谷之际,渇欲得饮,赴饮河、渭,河、渭不足,将走北饮大泽,未至,道渇而死。弃其杖,尸膏肉所浸,生邓林,邓林弥广数千里焉。

  大禹曰:“六合之间,四海之内,照之以日月,经之以星辰,纪之以四时,要之以太岁;神灵所生,其物异形,或夭或寿,唯圣人能通其道。”

  夏革曰:“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,不待阴阳而形,不待日月而明,不待杀戮而夭,不待将迎而寿,不待五谷而食,不待缯纩而衣,不待舟车而行,其道自然,非圣人之所通也。”

  禹之治水土也,迷而失涂,谬之一国,滨北海之北,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。其国名曰终北,不知际畔之所齐限,无风、雨、霜、露,不生鸟、兽、虫、鱼、草木之类,四方悉平,周以乔陟。当国之中,有山,山名“壶领”,状若甔甀,顶有口,状若贠环,名曰“滋穴”;有水涌岀,名曰“神瀵”,臭过兰椒,味过醪醴,一源分为四埒,注于山下,经营一国,亡不悉遍。土气和,亡札厉。人性婉而从物,不竞不争;柔心而弱骨,不骄不忌;长幼侪居,不君不臣;男女杂游,不媒不聘;缘水而居,不耕不稼;土气温适,不织不衣;百年而死,不夭不病。其民孳阜亡数;有喜乐,亡衰老、哀苦。其俗好声,相携而迭谣,终日不辍音。饥惓则饮神瀵,力志和平;过则醉,经旬乃醒。沐浴神瀵,肤色脂泽,香气经旬乃歇。周穆王北游过其国,三年忘归。既反周室,慕其国惝然自失,不进酒肉,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。

  管仲勉齐桓公,因游辽口,俱之其国,几克举,隰朋谏曰:“君舍齐国之广,人民之众,山川之观,殖物之阜,礼义之盛,章服之美,妖靡盈庭,忠良满朝,肆咤则徒卒百万,视撝则诸侯从命,亦奚羡于彼而弃齐国之社稷,从戎夷之国乎?此仲父之耄,柰何从之?”桓公乃止;以隰朋之言告管仲。仲曰:“此固非朋之所及也。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。齐国之富奚恋?隰朋之言奚顾?”

  南国之人被发而裸,北国之人鞨巾而裘,中国之人冠冕而裳;九土所资,或农,或商,或田,或渔:如冬裘、夏葛,水舟陆车,默而得之,性而成之。越之东有辄木之国,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,谓之宜弟;其大父死,负其大母而弃之,曰“鬼妻不可以同居处。”楚之南,有炎人之国,其亲戚死,㱙其肉而弃,然后埋其骨,乃成为孝子。秦之西,有仪渠之国者,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,熏则烟上,谓之“登遐”,然后成为孝子。此上以为政。下以为俗。而未足为异也。

  孔子东游,见两小儿辩斗,问其故。一儿曰:“我以日始岀时去人近,而日中时远也。”一儿以日初岀远,而日中时近也。一儿曰:“日初岀大如车盖,及日中则如盘盂,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?”一儿曰:“日初岀沧沧凉凉,及其日中如探汤,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?”孔子不能决也。两小儿笑曰:“孰为汝多知乎!”

  均天下之至理也,连于形物亦然。均发均县,轻重而发绝,发不均也。均也,其绝也,莫绝。人以为不然,自有知其然者也。

 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,芒针为钩,荆莜为竿,剖粒为饵,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、汩流之中,纶不绝,钩不伸,竿不桡,楚王闻而异之,召问其故。詹何曰:“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,弱弓纤缴,乘风振之,连双鸧于青云之际,用心专,动手均也。臣因其事放而学钓,五年始尽其道。当臣之临河持竿,心无杂虑,唯鱼之念;投纶沈钩,手无轻重,物莫能乱。鱼见臣之钩饵,犹沈埃聚沫,吞之不疑,所以能以弱制强,以轻致重也。大王治国诚能若此,则天下可运于一握,将亦奚事哉?”楚王曰:“善!”

  鲁公扈、赵齐婴二人有疾,同请扁鹊求治。扁鹊治之,既同愈,谓公扈、齐婴曰:“汝曩之所疾,自外而干府藏者,固药石之所已。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,今为汝攻之,何如?”二人曰:“愿先闻其验。”扁鹊谓公扈曰:“汝志强而气弱,故足于谋而寡于断;齐婴志弱而气强,故少于虑而伤于专。若换汝之心,则均于善矣。”扁鹊遂饮二人毒酒,迷死三日,剖胸探心,易而置之;投以神药,既悟如初,二人辞归。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,而有其妻子,妻子弗识;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,妻子亦弗识。二室因相与讼,求辨于扁鹊,扁鹊辨其所由,讼乃已。

 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。郑师文闻之,弃家从师襄游,柱指钩弦,三年不成章。师襄曰:“子可以归矣!”师文舍其琴叹曰:“文非弦之不能钩,非章之不能成。文所存者不在弦,所志者不在声;内不得于心,外不应于器,故不敢发手而动弦。且小假之,以观其后。”无几何复见师襄。师襄曰:“子之琴何如?”师文曰:“得之矣!请尝试之。”于是当春而叩商弦,以召南吕,凉风忽至,草木成实。及秋而叩角弦,以激夹钟,温风徐回,草木发荣。当夏而叩羽弦,以召黄钟,霜雪交下,川池暴冱。及冬而叩徵弦,以激蕤宾,阳光炽烈,坚冰立散。将终,命宫而揔四弦,则景风翔,庆云浮,甘露降,澧泉涌。师襄乃抚心高蹈曰:“微矣子之弹也,虽师旷之清角,邹衍之吹律,亡以加之。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!”

  薛谭学讴于秦青,未穷青之技,自谓尽之,遂辞归。秦青弗止,饯于郊衢,抚节悲歌,声振林木,响遏行云。薛谭乃谢求反,终身不敢言归。秦青顾谓其友曰:“昔韩娥东之齐,匮粮过雍门,鬻歌假食,既去而余音绕梁欐,三日不绝。左右以其人弗去,过逆旅,逆旅人辱之。韩娥因曼声哀哭,一里老幼悲愁垂涕,相对三日不食,遽而追之。娥还,复为曼声长歌,一里老幼喜跃抃舞,弗能自禁,忘向之悲也;乃厚赂发之。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,效娥之遗声。”

  伯牙善鼓琴,钟子期善听。伯牙鼔琴。志在登高山,钟子期曰:“善哉!峩峩兮若泰山。”志在流水,钟子期曰:“善哉!洋洋兮若江河。”伯牙所念,钟子期必得之。伯牙游于泰山之阴,卒逢暴雨,止于岩下。心悲,乃援琴而鼓之:初为霖雨之操,更造崩山之音。曲每奏,钟子期辄穷其趣。伯牙乃舍琴而叹曰:“善哉,善哉!子之听夫志,想象犹吾心也,吾于何逃声哉?”

  周穆王西巡狩,越昆仑,不至弇山反。还未及中国,道有献工人名偃师。穆王荐之,问曰:“若有何能?”偃师曰:“臣唯命所试。然臣已有所造,愿王先观之。”穆王曰:“日以俱来,吾与若俱观之。”翌日,偃师谒见王,王荐之曰:“若与偕来者,何人邪?”对曰:“臣之所造,能倡者。”穆王惊视之,趣步俯仰,信人也。巧夫顉其颐,则歌合律;捧其手,则舞应节;千变万化惟意所适。王以为实人也,与盛姬内御并观之。技将终,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。王大怒,立欲诛偃师,偃师大慑,立剖散倡者以示王,皆傅会革木、胶漆、白黑、丹青之所为。王谛料之:内则肝、胆、心、肺、脾、肾、肠、胃;外则筋、骨、支、节、皮、毛、齿、发,皆假物也,而无不毕具者;合会,复如初见。王试废其心,则口不能言;废其肝,则目不能视;废其肾,则足不能步。穆王始悦而叹曰:“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!”诏贰车载之以归。

  夫班输之云梯,墨翟之飞鸢,自谓能之极也;弟子东门贾,禽滑厘闻偃师之巧,以告二子,二子终身不敢语艺,而时执规矩。

  甘蝇,古之善射者,彀弓而兽伏鸟下。弟子名飞卫,学射于甘蝇,而巧过其师。纪昌者,又学射于飞卫。飞卫曰:“尔先学不瞬,而后可言射矣。”纪昌归,偃卧其妻之机下,以目承牵挺。二年之后,虽锥末倒眦,而不瞬也。以告飞卫,飞卫曰:“未也,必学视而后可。视小如大,视微如著,而后告我。”昌以牦悬虱于牖,南面而望之。旬日之间,浸大也;三年之后,如车轮焉。以睹余物,皆丘山也。乃以燕角之弧,朔蓬之簳射之,贯虱之心,而悬不绝。以告飞卫。飞卫高蹈拊膺曰:“汝得之矣!”纪昌旣尽卫之术,计天下之敌已者一人而已,乃谋杀飞卫,相遇于野,二人交射,中路矢锋相触而坠于地,而尘不扬。飞卫之矢先穷,纪昌遗一矢既发,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,而无差焉。于是二子泣而投弓,相拜于涂,请为父子,克臂以誓,不得告术于人。

 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。造父之始从习御也,执礼甚卑,泰豆三年不告;造父执礼愈谨,乃告之曰:“古诗言‘良弓之子,必先为箕;良冶之子,必先为裘。’汝先观吾趣;趣如吾,然后六辔可持,六马可御。”造父曰:“唯命所从。”泰豆乃立木为涂,仅可容足,计步而置;履之而行,趣走往还,无跌失也。造父学之三日,尽其巧。泰豆叹曰:“子何其敏也。得之捷乎?凡所御者,亦如此也。曩汝之行,得之于足,应之于心,推于御也,齐辑乎辔衔之际,而急缓乎唇吻之和;正度乎胸臆之中,而执节乎掌握之间;内得于中心,而外合于马志,是故能进退履䋲,而旋曲中规矩,取道致远而气力有馀。诚得其术也:得之于衔,应之于辔;得之于辔,应之于手;得之于手,应之于心。则不以目视,不以策驱,心闲体正,六辔不乱,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,回旋进退莫不中节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;马蹄之外可使无馀地。未尝觉山谷之崄,原隰之夷:视之一也。吾术穷矣,汝其识之!”

  魏黑卵以昵嫌杀邱邴章,邱邴章之子来丹,谋报父之雠。丹气甚猛,形甚露,计粒而食,顺风而趋;虽怒,不能称兵以报之。耻假力于人,誓手剑以屠黑卵。黑卵悍志绝众,力抗百夫,筋骨皮肉非人类也。延颈承刃,披胸受矢,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。负其材力,视来丹犹雏鷇也。来丹之友申他曰:“子怨黑卵至矣!黑卵之易子过矣!将奚谋焉?”来丹垂涕曰:“愿子为我谋。”申他曰:“吾闻卫孔周,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,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,奚不请焉?”

  来丹遂适卫见孔周,执仆御之礼;请先纳妻子,后言所欲。孔周曰:“吾有三剑,唯子所择,皆不能杀人。且先言其状:一曰‘含光’。视之不可见,运之不知有。其所触也,泯然无际,经物而物不觉。二曰‘承影’。将旦昧爽之交,日夕昏明之际,北面而察之,淡淡焉若有物存,莫识其状。其所触也,窃窃然有声,经物而物不疾也。三曰‘宵练’。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,方夜见光而不见形。其触物也,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,疾而不血刃焉。此三宝者,传之十三世矣,而无施于事;匣而藏之,未尝启封。”

  来丹曰:“虽然,吾必请其下者。”孔周乃归其妻子,与斋七日;晏阴之间,跪而授其下剑。来丹再拜受之,以归。来丹遂执剑从黑卵,时黑卵之醉偃于牖下,自颈至腰三斩之。黑卵不觉,来丹以黑卵之死,趣而退;遇黑卵之子于门,击之三下,如投虚。黑卵之子方笑曰:“汝何蚩而三招予?”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,叹而归。黑卵既醒,怒其妻曰:“醉而露我,使我嗌疾而腰急。”其子曰:“畴昔来丹之来,遇我于门,三招我,亦使我体疾而支强。彼其厌我哉!”

  周穆王大征西戎,西戎献锟铻之剑,火浣之布。其剑长尺有咫,练钢赤刃,用之切玉,如切泥焉。火浣之布,浣之必投于火。布则火色,垢则布色,岀火而振之,皓然疑乎雪。皇子以为无此物,传之者妄。萧叔曰:“皇子果于自信,果于诬理哉!”

说符第八

  [解题] 本篇为《列子》第八篇,也是《列子》最后一篇。说,即论说;符,即道,规律。其同《列子》第一篇《天瑞》首尾相应。《天瑞》讲天道,《说符》讲人道,可谓有机统一。文章通过列子问学、列子学射、列子拒遗粮、孟氏子出仕、郄雍识盗、孔子观水、黑牛白犊、宋兰子干谒、伯乐荐九方皋、楚庄王问治、孙叔敖戒子、牛缺遇盗、虞氏炫富、爰旌目欧食、歧路亡羊、人有亡鈇者、齐人欲金等一系列故事,阐明了一定的哲理,发人深省。

  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。壶丘子林曰:“子知持后,则可言持身矣。”列子曰:“愿闻持后。”曰:“顾若影则知之。”列子顾而观影,形枉则影曲,形直则影正。“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,屈申任物而不在我。此之谓持后而处先。”关尹谓子列子曰:“言美则响美,言恶则响恶;身长则影长,身短则影短。名也者,响也;身也者,影也。故曰:‘慎尔言,将有和之;慎尔行,将有随之。’是故圣人见岀以知入,观往以知来。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。度在身,稽在人。人爱我,我必爱之;人恶我,我必恶之。汤武爱天下,故王;桀纣恶天下,故亡。此所稽也。稽度皆明而不道也,譬之岀不由门,行不从径也。以是求利不亦难乎?尝观之神农、有炎之德,稽之虞、夏、商、周之书,度诸法士贤人之言,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,未之有也。

  严恢曰:“所为问道者,为富;今得珠亦富矣,安用道?”子列子曰:“桀、纣唯重利而轻道,是以亡。幸哉!余未汝语也。人而无义,唯食而已,是鸡狗也。强食靡角,胜者为制,是禽兽也。为鸡狗、禽兽矣,而欲人之尊己,不可得也。人不尊己,则危辱及之矣。”

  列子学射中矣,请于关尹子。尹子曰:“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?”对曰:“弗知也。”关尹子曰:“未可。”退而习之三年,又以报关尹子。尹子曰:“子知子之所以中乎?”列子曰:“知之矣。”关尹子曰:“可矣!守而勿失也。非独射也,为国与身亦皆如之。故圣人不察存亡,而察其所以然。”

  列子曰:“色盛者骄,力盛者奋,未可以语道也。故不斑白语道失,而况行之乎!故自奋,则人莫之告。人莫之告,则孤而无辅矣。贤者任人,故年老而不衰,智尽而不乱。故治国之难,在于知贤,而不在自贤。”

 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,三年而成。锋杀、茎柯,毫芒繁泽,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。此人遂以巧食宋国。子列子闻之曰:“使天地之生物,三年而成一叶,则物之有叶者寡矣!故圣人恃道化,而不恃智巧。”

  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客有言之郑子阳者,曰:“列御冦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”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。子列子岀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使者去,子列子入,其妻望之而拊心曰:“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,皆得佚乐。今有饥色,君遇而遗先生食,先生不受,岂不命也哉!”子列子笑谓之曰:“君非自知我也。以人之言而遗我粟,至其罪我也。又且以人之言,此吾所以不受也。”

  其卒,民果作难而杀子阳。

  鲁施氏有二子,其一好学,其一好兵。好学者以术干齐侯,齐侯纳之,为诸公子之傅。好兵者之楚,以法干楚王,王悦之,以为军正,禄富其家,爵荣其亲。施氏之邻人孟氏,同有二子,所业亦同,而窘于贫,羡施氏之有因,从请进趋之方,二子以实告孟氏。

  孟氏之一子之秦,以术干秦王,秦王曰:“当今诸侯力争,所务兵食而已。若用仁义治吾国,是灭亡之道。”遂宫而放之。其一子之卫,以法干卫侯,卫侯曰:“吾弱国也,而摄乎大国之间,大国吾事之,小国吾抚之,是求安之道。若赖兵权,灭亡可待矣。若全而归之。适于他国。为吾之患不轻矣。”遂刖之而还诸鲁。

  既反,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。施氏曰:“凡得时者昌,失时者亡。子道与吾同,而功与吾异,失时者也,非行之谬也。且天下理无常是,事无常非。先日所用,今或弃之;今之所弃,后或用之。此用与不用,无定是非也。投隙抵时,应事无方属乎智。智苟不足,使君博如孔丘,术如吕尚,焉往而不穷哉?”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,曰:“吾知之矣,子勿重言。”

  晋文公岀会,欲伐卫,公子锄仰天而笑。公问:“何笑?”曰:“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,道见桑妇,悦而与言。然顾视其妻,亦有招之者矣。臣窃笑此也。”公寤其言,乃止。引师而还,未至,而有伐其北鄙者矣。

  晋国苦盗,有郄雍者,能视盗之貌,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。晋侯使视盗,千百无遗一焉。晋侯大喜,告赵文子曰:“吾得一人,而一国盗为尽矣,奚用多为?”文子曰:“吾君恃伺察而得盗,盗不尽矣。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!”

  俄而群盗谋曰:“吾所穷者,郄雍也。”遂共盗而残之。晋侯闻而大骇,立召文子而告之曰:“果如子言,郄雍死矣!然取盗何方?”文子曰:“周谚有言:‘察见渊鱼者不祥,智料隐匿者有殃。’且君欲无盗,莫若举贤而任之,使敎明于上,化行于下,民有耻心,则何盗之为?”于是用随会知政,而群盗奔秦焉。

  孔子自卫反鲁,息驾乎河梁而观焉,有悬水三十仞,圜流九十里,鱼鳖弗能游,鼋鼍弗能居。有一丈夫方将厉之,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:“此悬水三十仞,圜流九十里,鱼鳖弗能游,鼋鼍弗能居也,意者难可以济乎?”丈夫不以错意,遂度而岀.孔子问之曰:”巧乎!有道术乎?所以能入而岀者何也?”丈夫对曰:“始吾之入也,先以忠信;及吾之岀也,又从以忠信。忠信错吾躯于波流,而吾不敢用私,所以能入而复岀者以此也。”孔子谓弟子曰:“二三子识之:水且犹可以忠信、诚身亲之,而况人乎?”

  白公问孔子曰:“人可与微言乎?”孔子不应。白公问曰:“若以石投水,何如?”孔子曰:“吴之善没者能取之。”曰:“若以水投水,何如?”孔子曰:“淄渑之合,易牙尝而知之。”白公曰:“人故不可与微言乎?”孔子曰:“何为不可?唯知言之谓者乎!夫知言之谓者,不以言言也。争鱼者濡,逐兽者趋,非乐之也。故至言去言,至为无为。夫浅知之所争者,末矣。”白公不得已,遂死于浴室。

  赵襄子使新稺穆子攻翟,胜之,取左人、中人,使遽人谒之,襄子方食,而有忧色。左右曰:“一朝而两城下,此人之所喜也。今君有忧色,何也?”襄子曰:“夫江河之大也,不过三日。飘风暴雨不终朝,日中不须臾。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于积,一朝而两城下,亡其及我哉!”孔子闻之曰:“赵氏其昌乎!夫忧者所以为昌也,喜者所以为亡也。”

  胜非其难者也,持之其难者也。贤主以此持胜,故其福及后世。齐、楚、吴、越皆尝胜矣,然卒取亡焉,不达乎持胜也。唯有道之主,为能持胜。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,而不肯以力闻。墨子为守攻,公输般服,而不肯以兵知。故善持胜者,以强为弱。

 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,三世不懈家,无故黑牛生白犊,以问孔子。孔子曰:“此吉祥也,以荐上帝。”居一年,其父无故而盲,其牛又复生白犊,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。其子曰:“前问之而失明,又何问乎?”父曰:“圣人之言,先迕后合,其事未究,姑复问之。”其子又复问孔子。孔子曰:“吉祥也。”复敎以祭。其子归致命。其父曰:“行孔子之言也。”居一年,其子又无故而盲。其后楚攻宋,围其城,民易子而食之,析骸而炊之,丁壮者皆乘城而战,死者大半。此人以父子有疾,皆免。及围解,而疾俱复。

  宋有兰子者,以技干宋元。宋元召而使见其技,以双枝长倍其身,属其胫,并趋并驰,弄七剑,迭而跃之,五剑常在空中。元君大惊,立赐金帛。

  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,闻之,复以干元君。元君大怒曰:“昔有异技干寡人者,技无庸,适值寡人有欢心,故赐金帛。彼必闻此而进,复望吾赏。”拘而拟戮之,经月乃放。

  秦穆公谓伯乐曰:“子之年长矣,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?”伯乐对曰:“良马可形、容、筋、骨相也。天下之马者,若灭若没,若亡若失。若此者绝尘弭(‘辙’去“车”换‘足’)。臣之子皆下才也,可告以良马,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。臣有所与共担纆薪菜者,有九方皋,此其于马,非臣之下也。请见之。”穆公见之,使行求马。三月而反报曰:“已得之矣,在沙丘。”穆公曰:“何马也?”对曰:“牝而黄。”使人往取之,牡而骊。穆公不说,召伯乐而谓之曰:“败矣,子所使求马者!色物、牝牡尚弗能知,又何马之能知也?伯乐喟然太息曰:”一至于此乎!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。若皋之所观。天机也、得其精而忘其粗,在其内而忘其外。见其所见,不见其所不见;视其所视,而遗其所不视。若皋之相马,乃有贵乎马者也。马至,果天下之马也。

  楚庄王问詹何曰:“治国奈何?”詹何对曰:“臣明于治身,而不明于治国也。”楚庄王曰:“寡人得奉宗庙社稷,愿学所以守之。”詹何对曰:“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。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。故本在身,不敢对以末。”楚王曰:“善!”

 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:“人有三怨,子知之乎?”孙叔敖曰:“何谓也?”对曰:“爵高者人妬之,官大者主恶之,禄厚者怨逮之。”孙叔敖曰:“吾爵益高,吾志益下;吾官益大,吾心益小;吾禄益厚,吾施益博。以是免于三怨可乎?”

  孙叔敖疾将死,戒其子曰:“王亟封我矣,吾不受也。为我死,王则封汝;汝必无受利地。楚越之间有寝丘者,此地不利而名甚恶。楚人鬼而越人禨,可长有者,唯此也。”孙叔敖死,王果以美地封其子,子辞而不受,请寝丘,与之。至今不失。

  牛缺者,上地之大儒也,下之邯郸,遇盗于耦沙之中,尽取其衣装、车牛,步而去,视之欢然,无忧吝之色。盗追而问其故,曰:“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。”盗曰:“嘻!贤矣夫!”既而相谓曰:“以彼之贤,往见赵君,使以我为,必困我,不如杀之。”乃相与追而杀之。燕人闻之,聚族相戒曰:“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。”皆受教。俄而其弟适秦,至关下,果遇盗,忆其兄之戒,因与盗力争。既而不如,又追而以卑辞请物。盗怒曰:“吾活汝弘矣,而追吾不已,迹将著焉。既为盗矣,仁将焉在?”遂杀之。又傍害其党四五人焉。

  虞氏者,梁之富人也,家充殷盛,钱帛无量,财货无訾,登高楼,临大路,设乐,陈酒,击博楼上。侠客相随而行,楼上博者射,明琼张中,反两㩉鱼而笑。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,侠客相与言曰:“虞氏富乐之日久矣,而常有轻易人之志,吾不侵犯之,而乃辱我以腐鼠!此而不报,无以立慬于天下。请与若等戮力一志,率徒属必灭其家。”为等伦皆许诺。至期日之夜,聚众积兵以攻虞氏,大灭其家。

  东方有人焉,曰爰旌目,将有适也,而饿于道。狐父之盗曰丘,见而下壶餐以餔之,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,曰:“子何为者也?”曰:“我狐父之人丘也。”爰旌目曰:“嘻!汝非盗邪!胡为而食我,吾义不食子之食也。”两手据地而欧之,不岀,喀喀然,遂伏而死。

  狐父之人则盗,矣而食非盗也。以人之盗,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,是失名实者也。

  柱厉叔事莒敖公,自为不知己者,居海上,夏日则食菱芰,冬日则食橡栗。莒敖公有难,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。其友曰:“子自以为不知已,故去。今徃死之,是知与不知无辨也。”柱厉叔曰:“不然!自以为不知,故去。今死,是果不知我也。吾将死之,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。”

  凡知则死之,不知则弗死,此直道而行者也。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。

  杨朱曰:“利岀者实及,怨往者害来。发于此而应于外者,唯请。是故贤者慎所岀。”

  杨子之邻人亡羊,既率其党,又请杨子之竖追之。杨子曰:“嘻!亡一羊,何追者之众?”邻人曰:“多岐路。”既反,问:“获羊乎?”曰:“亡之矣。”曰:“奚亡之?”曰:“岐路之中又有岐焉,吾不知所之,所以反也。”杨子戚然变容,不言者移时,不笑者竟日。门人怪之,请曰:“羊贱畜,又非夫子之有,而损言笑者何哉?”杨子不答。门人不获所命。

  弟子孟孙阳岀以吿心都子。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:“昔有昆弟三人,游齐鲁之间,同师而学,进仁义之道而归。其父曰:‘仁义之道若何?’伯曰:‘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。’仲曰:‘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。’叔曰:‘仁义使我身名并全。’彼三术相反,而同岀于儒,孰是孰非邪?

  杨子曰:“人有滨河而居者,习于水,勇于泅,操舟鬻渡,利供百口,裹粮就学者成徒,而溺死者几半。本学泅,不学溺,而利害如此。若以为孰是孰非?心都子嘿然而岀,孟孙阳让之曰:“何吾子问之迂,夫子答之僻?吾惑愈甚。心都子曰:”大道以多岐亡羊,学者以多方丧生。学非本不同,非本不一,而末异若是。唯归同反一,为亡得丧。子长先生之门,习先生之道,而不达先生之况也,哀哉!”

  杨朱之弟曰布,衣素衣而岀。天雨解素衣,衣缁衣而反。其狗不知,迎而吠之。杨布怒,将扑之。杨朱曰:“子无扑矣!子亦犹是也。向者,使汝狗白而往,黑而来,岂能无怪哉?”

  杨朱曰:“行善不以为名,而名从之;名不与利期,而利归之;利不与争期,而争及之。故君子必慎为善。

 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,燕君使人受之,不捷而言者死。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。幸臣谏曰:“人所忧者莫急乎死,已所重者莫过乎生。彼自丧其生,安能令君不死也?”乃不诛。

  有齐子亦欲学其道,闻言者之死,乃抚膺而恨。富子闻而笑之曰:“夫所欲学,不死;其人已死,而犹恨之,是不知所以为学。”胡子曰:“富子之言非也。凡人有术,不能行者,有矣;能行而无其术者,亦有矣。卫人有善数者,临死以诀喻其子,其子志其言,而不能行也。他人问之,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,用其言而行其术,与其父无差焉。若然,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?”

 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,献鸠于简子,简子大悦,厚赏之。客问其故,简子曰:“正旦放生,示有恩也。”客曰:“民知君之欲放之,竞而捕之,死者众矣。君如欲生之,不若禁民勿捕,捕而放之,恩过不相补矣。”简子曰:“然。”

  齐田氏祖于庭,食客千人,中坐有献鱼雁者,田氏视之,乃叹曰:“天之于民厚矣!殖五谷,生鱼鸟,以为之用。”众客和之如响。

  鲍氏之子年十二,预于次,进曰:“不如君言。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。类无贵贱,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,迭相食,非相为而生之。人取可食者而食之,岂天本为人生之?且蚊蚋(‘口’加‘朁’)肤,虎狼食肉,非天本为蚊蚋生人,虎狼生肉者哉?”

  齐有贫者,常乞于城市,城市患其亟也,众莫之与,遂适田氏之厩,从马医作役而假食。郭中人戏之曰:“从马医而食,不以辱乎?”乞儿曰:“天下之辱,莫过于乞,乞犹不辱,岂辱马医哉?”

  宋人有游于道,得人遗契者,归而藏之,密数其齿,告邻人曰:“吾富可待矣!”

  人有枯梧树者,其邻父言:“枯梧之树不祥!”其邻人遽而伐之。邻人父因请以为薪,其人乃不悦曰:“邻人之父徒欲为薪,而教吾伐之也。与我邻,若此其险,岂可哉!”

  人有亡鈇者,意其邻之子,视其行步,窃鈇也;颜色,窃鈇也;言语,窃鈇也;作动态度,无为而不窃鈇也。俄而抇其谷,而得其鈇。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,动作态度,无似窃鈇者。

  白公胜虑乱,罢朝而立,倒杖策錣,上贯颐,血流至地而弗知也。郑人闻之曰:“颐之忘,将何不忘哉?”意之所属著,其行足踬株埳,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。

  昔齐人有欲金者,清旦衣冠而之市,适鬻金者之所,因攫其金而去,吏捕得之,问曰:“人皆在焉,子攫人之金何?”对曰:“取金之时,不见人,徒见金。”